Reading Story (WeiCheng)

《围成》读起来确是让人感到很有意思,仿佛常常能从某些描述中看到自己,或者读起来让人感觉深有同感,有时候是方鸿渐,有时候是苏文纨,有时候是赵辛楣,有时候又是孙柔嘉。

在道理的层面并不想多谈,似乎很多文章都在把主人公当做一个反面的教材,然后讨论如何避免这样的生活。围城的比喻似乎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文艺精致的说法,道理上似乎就是教我们索性做个“笨人”。明确了目标之后就要有舍弃或者奉献其他方面的觉悟,比需要奉献辛苦的劳作,需要避免捷径的引诱,也能不计较易碎的面子与自尊,虚荣的心,过高的期待等等。似乎总想着一味取巧,不肯奉献自己的一些东西,就容易耍一些小的聪明,向着鸿渐主人公靠拢。除去道理的层面外,书中的各种比喻以及文学上的描述是读起来常常让人会心一笑,忍俊不禁的地方,可能同是讽刺小说的缘故,读起来常常有欧亨利小说的味道,机智辛辣又不失趣味,闪着智慧的光。从图书馆找来一本年代感的《围城》来回翻阅,做一些还不错的句段的摘抄,特别是从作者的角度评论议论的几段,实在些的好。 当然更多的妙处,书中妙笔实在太多,记录一些印象特别深刻的地方,至于更多的精妙之处,非得阅读原文不可。

重印前记

就算追忆清楚了,也还算不得数,因为开得出菜单并不等于摆得成酒席,要不然,谁都可以马上称为善做菜的名厨师又兼大请客的阔东道主了,… 剩下来的只是一个顽固的信念:假如《百合心》写得成,它会比《围城》好一点。事情没做成的人老有这类根据不充分的信念;我们对采摘不到的葡萄,不但想象它酸,也可能想象它是分外地甜。

(所谓理论和实践的区别吧)

这本书整整写了2年,2年里忧世伤生,屡想终止。… 得以锱铢积累地写完。随你怎样把作品奉献给人,作品总是作者自己的。大不了一本书,还不值得这样精巧地不老实,因此罢了。

(所谓锱铢积累的重要性,似乎好多妙笔只有在轻松的时候或者灵光一现的时候才能写出来,即使是大师都需要这种长期的辛劳才能成就佳作,更不要说普通人做的普通事了,锱铢积累提升以及长期的关注和坚持,都是成就佳品的很重要的因素。)

游船回乡

上岸时的兴奋,都蒸发了,觉得懦弱、渺小,职业不容易找,恋爱不容易成就。理想中的留学回国,好像地面的水,化气升上天空,又变雨回到地面,一世的人都望着、说着。现在万里回乡,祖国的人海里,泡个大肥皂泡,未破时五光十色,经不起人一搠就不知去向。

(这描述也十分贴切,就仿佛大学毕业生初出茅庐想到社会上一番打拼,却发现理想和现实总是难以相融,自以为可以做一番事业的情愫如同镜花水月,美丽但不够真实,无法真实地触碰)

忠厚老实人的恶毒,像饭里的砂砾或者出骨鱼片里未净的刺,会给人一种不期待的伤痛。
(很恰当又无奈的比喻)

船上有一两个外国女人就这样打扮。可是苏小姐觉得鲍小姐赤身露体,伤害及中国国体。那些男学生看得心头起火,口角流水,背着鲍小姐说笑个不了。有人叫她“熟食铺子”(charcuterie),因为只有熟食店会把那许多颜色暖热的肉公开陈列又有人叫她“真理”,因为据说“真理是赤裸裸的”。鲍小姐并未一丝不挂,所以他们修正为“局部的真理”。

(这是很有意思的比喻,文学家即使是开黄腔也与众不同,这就让人联想其杨绛女士在“记钱钟书与《围城》”中一篇写到,钟书兄弟两人顽童时期捉弄别人,之后觉得是一番胜利,觉得应当立碑纪念,所谓的“知慕少艾”的典型表现)

那时候苏小姐把自己的爱情看得太名贵了,不肯随便施与。现在呢,宛如做了好衣服,舍不得穿,锁在箱子里,过一两年忽然发现这衣服的样子和花色都不时髦了,有些自怅自悔。

(似乎是生活中好多这样的情愫,比如一个东西便宜的时候没有买,等贵的时候又怅然若失,这若失是比较贴切的描述,仿佛是自己失去了一些东西)

苏小姐理想的自己是:“艳如桃李,冷若冰霜”,让方鸿渐卑逊地仰慕而后屈伏地求爱。谁知道气候虽然每天华氏一百度左右,这种又甜又冷的冰淇淋作风全行不通。鲍小姐只轻松一句话就把方鸿渐钩住了。

(大概是对于做一件事情的矜持的很辛辣的讽刺,感觉可能适应到不同的场景)

慎明道:“关于Bertie结婚离婚的事,我也和他谈过。他引一句英国古话,说结婚仿佛金漆的鸟笼,笼子外面的鸟想住进去,笼内的鸟想飞出来;所以结而离,离而结,没有了局。”
苏小姐道:“法国也有这么一句话。不过,不说是鸟笼,说是被围困的城堡fortresse assiegee,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城里的人想逃出来。”

(这似乎是揭示全书主旨的句子,众人在席间讲的随意,但读完整本再回头看,却又不禁唏嘘感叹。)

唐晓芙

唐小姐妩媚端正的圆脸,有两个浅酒窝。天生着一般女人要花钱费时调脂和粉来仿造的好脸色,新鲜得使人见了忘掉口渴而又觉得嘴馋,仿佛是好水果。她的眼睛并不顶大,可是灵活温柔,反衬得许多女人的大眼睛只像政治家讲的大话,大而无当。古典学者看她说笑时露出的好牙齿,会诧异为什么古今中外诗人,都甘心变成女人头插的钗腰束的带身体睡的席,甚至脚下践踏的鞋袜,可是从没有想到化作她的牙刷。她头发没烫,眉毛没镊,口红也没擦,似乎安心遵守天生的限止,不要弥补造化的缺陷。

总而言之,唐小姐是摩登文明社会里那桩罕物——一个真正的女孩子。有许多都市女孩子已经是装模做样的早熟女人,算不得孩子;有许多女孩子只是浑沌痴顽的无性别孩子,还说不上女人。

(似乎钱先生把好的笔墨都留给了唐小姐,是很完美的一个形象,据说是钱先生对于初恋的感受)

三闾大学

高松年在昆明第一次见到这个人,觉得他诚恳安详,像个君子,并且未老先秃,可见脑子的学问多得冒上来,把头发都挤掉了。再一看他开的学历,除掉博士学位以外,还有一条:“著作散见美国‘史学杂志’‘星期六文学评论’等大刊物中”,不由自主地另眼相看。

(这对于秃的讽刺,算是很辛辣了)

韩学愈也确向这些刊物投过稿,但高松年没知道他的作品发表在”星期六文学评论”的人事广告栏(”中国少年,受高等教育,愿意帮助研究中国问题的人,取费低廉”)和”史学杂志”的通信栏(”韩学愈君徵求二十年前本刊,愿出让者请某处接洽”)。

(这也是很辛辣的讽刺,似乎如果博士毕业,然后别人问起都发表过什么文章,到时就可以自嘲地说,著作散见各workshop)

三闾大学校长高松年是位老科学家。这“老”字的位置非常为难,可以形容科学,也可以形容科学家。不幸的是,科学家跟科学不大相同;科学家像酒,愈老愈可贵,而科学像女人,老了便不值钱。将来国语文法发展完备,终有一天可以明白地分开“老的科学家”和“老科学的家”,或者说“科学老家”和“老科学家”。现在还早得很呢,不妨笼统称呼。

(这读起来常常让人有同感,有时候会拿这个来嘲讽自己所做的事情和方向,似乎自己并没有熬到一个老的科学家的阶段,但是做的事情又的的确确是一个老的科学,就有一种事情放错位置的无奈的感觉。)

因为没结婚,他对自己年龄的态度,不免落在时代后面;最初他还肯说外国十足的岁数,年复一年,他偷偷买了本翻译的《Life Begins at Foirty》对人家干脆不说年龄,不讲生肖,只说 “小得很呢,还是小弟弟呢”。

(有时候感觉读起来像是在说自己,不免落在时代后面,算是极挖苦的讲法了)

老实人吃的亏,骗子被揭破的耻辱,这两种相反的痛苦,自己居然一箭双雕地兼备了。鸿渐忽然想,近来连撒谎都不会了。因此恍然大悟,撒谎往往是高兴快乐的流露,也算是一种创造,好比小孩子游戏里的自骗自。一个人身心畅适,精力充溢,会不把顽强的事实放在眼里,觉得有本领跟现实开顽笑。真到忧患穷困的时候,谎话都讲不好的。

(如果自信自己不是一个聪明绝顶的韩学愈,那索性做一个笨人吧,至少不必承受这种一箭双雕的痛苦)

事实上,一个人的缺点正像猴子的尾巴,猴子蹲在地面的时候,尾巴是看不见的,直到他向树上爬,就把后部供大众瞻仰,可是这红臀长尾巴本来就有,并非地位爬高了的新标识。

(这是对于身居高位然后得意忘形的人的很好讽刺了,越是居高位,越要慎之又慎)

孙柔嘉

等柔嘉睡熟了,他想现在想到重逢唐晓芙的可能性,木然无动于中,真见了面,准也如此。缘故是一年前爱她的自己早死了,爱好,怕苏文纨,给鲍小姐诱惑这许多自己,一个个全死了。有几个死掉的自己埋葬在记里,立碑志墓,偶一凭吊,像对唐晓芙的一番情感,有几个自己,仿佛是路毙的,不去收拾,让它们烂掉化掉,给鸟兽吃掉——不过始终消灭不了,譬如向爱尔兰人买文凭的自己。

(这种体会是切身的,特别是经历过那种很努力的追求却无果的情感,过后一段时间,仿佛自己的某一部分死掉了一样)

房子比职业更难找。满街是屋,可是轮不到他们住。上海仿佛希望每个新来的人都像只戴壳的蜗牛,随身带着宿舍。他们俩为了找房子,心灰力竭,还赔上无谓的口舌。

(这描述体会对于如今在一线城市的拼的年轻人,是再贴切不过的)

那只祖传的老钟从容自在地打起来,仿佛积蓄了半天的时间,等夜深人静,搬出来一一细数:“当、当、当、当、当、当”响了下。六点钟是五个钟头以前,那时候鸿渐在回家的路上走,蓄心要待柔嘉好,劝她别再为昨天的事弄得夫妇不欢;那时候,柔嘉在家里等鸿渐回来吃晚饭,希望他会跟姑母和好,到她厂里做事。这个时间落伍的计时机无意中包涵对人生的讽刺和感伤,深于一切语言、一切啼笑。

(这个走的慢的祖传老钟是一个绝妙的线索,似乎将不同的时间发生的事情联系在了一起,突出了一种对比和张力以及戏剧上的效果。似乎文中很多令人感到绝妙的讽刺和比喻都是使用这样的手法进行构造,将两个几乎毫无关联的事情用一点点相似的特性连接在了一起,就似乎是metaphor的很绝妙的使用场景。)

几个关于睡觉的描述

鸿渐知道今天的睡眠像唐晓芙那样的不可追求,想着这难度的长夜,感到一种深宵旷野独行者的恐怯。

鸿渐昨晚没睡好,今天又累了,邻室虽然弦歌交做,睡眠漆黑一团,当头罩子下来,他一忽睡到天明,觉得身体里纤屑蜷伏的疲倦,都给睡眠熨平了,像衣服上褶皱折痕经过烙铁一样。

假使真灌成片子,那声气哗啦哗啦,又像风涛澎湃,又像狼吞虎咽,中间还夹着一丝又尖又细的声音,忽高忽低,袅袅不绝。有时这一条丝高上去、高上去,细得、细得像放足的风筝线要断了,不知怎么像过一个峰尖,又降落安稳下来。

辛楣也累得很,只怕鸿渐鼾声打搅,正在担心,没提防睡眠闷棍似的忽然一下子打他入黑暗底,滤清了梦、纯粹、完整的睡眠。

鸿渐睡梦里,觉得有东西在撞这肌理稠密的睡,只破了一个小孔,而整个睡都退散了,像一道滚水似的注射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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